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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专毕业后，兜兜转转换了很多份工作，也去了很多个城市，在大学生烂大街的年代，中专生其实和文盲没有很大差别，中专学的市场营销，不知道是没选对专业的原因还是我自己的原因，学完之后我觉得卖场阿姨叫卖的水平都比我高。由于学历不高，也没有一技之长，在外面实在混不下去了，只能找了个考驾照的理由回到了家长。

回到小县城，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考驾照，之后就开始了找工作。内地的小县城不能和沿海地区像广东福建江苏这些地方比，我们这种小县城的大多数年轻人都喜欢往外面跑，家里的年轻人比较少，留下来年轻人的大体上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备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的，还有一种是属于家庭条件比较好没有生活压力的，而我，两种都不是，我是既没钱又不想外出的人。

既然是小县城，就业机会自然不会多，只有传统行业才能在这里长盛不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硬着头皮加入了中国移动，做了一名装维人员。等我正式去公司报道的时候，我碰到了我的初中同学，原来他已经在移动公司呆了好几年，算是老资格，于是我们部门的经理顺水推舟说让我同学带我熟悉工作，没想到我同学一口回绝了，没办法只能找另外一位师傅带我。师傅年龄比我小，但是外表看起来很踏实老成，第一天由于调度没有派单，所以没有安装任务，只能跟着师傅去帮忙维修网络。

师傅维修起来很快，不一会就把网络故障排除了，看着时间还早，便带着我到河边找了个长凳子坐下来，教我装维人员最基本的技能——打水晶头，还有网线测线仪的测试和使用。在我学着打水晶头的同时，师傅简单给我介绍了一下装维工作人员的工作内容和流程：每天调度会给各个区域的装维人员派发工单，装维人员接单后及时联系客户安装宽带，客户没时间的必须做好标记然后过两天重新预约时间，安装好的工装需要在移动公司的app上提交工单，并附上有水印的照片，最后就是告知客户会有满意度调查，务必帮我们点满意等等。

刚开始跟着师傅上班的时候还是挺新鲜的，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可以正大光明的骑着小毛驴到处逛，不像在写字楼或者工厂里，必须一整天都困在里面，但是正式接触工作之后，我发现是烦躁代替了新鲜。跟着师傅安装的第一单是在一个商业街里面，师傅打电话联系客户的话述也非常的官方：你好，我是中国移动的装维人员，请问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我现在过去帮你安装宽带，得到客户肯定的回答后，便骑车赶往目的地。客户位置比较好找，早期三大运营商的通信设备在商业街布点也比较多，我们就近找到了移动公司的光交箱，从光交箱到客户店铺之间有一堵墙，所以选择只能“走空”，所谓“走空”，就是网线从空中的方式架空过去，遇到有转角或者墙体的时候必须跟着转角或者墙体的走势走，这样网线不容易被破坏也更美观，由于光交和客户店铺距离比较短，所以布线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完成后要对着光交箱拍水印照片，并对接出的网线打上标签和拍照，接着就是调试网络，最开始光纤还没有普及的时候，接入客户家的模式都是HTTB，用的是普通的超五类网线，调试的时候只要在路由或者电脑等移动端拨号上网即可，调试好了进行网络测速，提交网络工单，帮客户连接好无线网络，还要把维修电话写在便利贴贴在显眼的位置，以便客户联系，最重要的就是告知客户工单提交之后半小时之内会收到移动总公司客服的回访电话，客服人员会询问宽带安装的满意度以及对装维人员整体的满意度，并要求用手机数字按键对服务打分，很多人会觉得安装过程是最重要的，其实不然，客户一个不满意评分代表之前所做的所有事都前功尽弃了，即使你很辛苦。

后来跟着师傅跑了几天之后，就开始过渡到FTTH方式接入的宽带了，FTTB和FTTH其实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光交箱出来入户，只不过FTTH比FTTB接入省略了一级ONU，直接光纤入户了，光纤上网网速明显比以前HTTB接入网速快多了，还有一点是安全，HTTB入户用的材料是超五类网线，网线里面是8根铜线双绞在一起，打雷的时候雷打到ONU设备上，一台OUN一般连接的用户都是一二十家，网线导电，雷会顺着网线一直通到客户端，要么就是OUN设备的网线端口被雷打坏，要么就是客户家的路由器或者电脑被雷打坏，所以这也是FTTB接入被淘汰的原因之一。

FTTH接入你可以直接理解为光纤入户，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融纤，需要把比头发丝还细的光纤剥开去除保护层之后切平然后和尾纤熔接在一起，光纤的网络传输速度快，衰减度低所以对熔接度要求高，切割刀有一点走位都会导致光纤表面对不齐无法熔纤，0几年的时候一个市都没有几台融纤机，而且造价极高，多是日本进口的高端机，动辄四五万，那时候熔纤算是一门很吃香的技术活，早期的融纤机也没有自动对齐功能，作业人员只能通过两只手不停的调整光纤的角度来对齐，一蹲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是常有的事，近年来国产熔纤机的崛起，技术上不用在被国外卡喉咙，价格上也大幅度降了下来，国产融纤机价格只有日本进口的六分之一不到，性能也很优越。

第一次看师傅融纤觉得很简单，师傅把熔接好的光纤掰断，说让我试试，等到自己上手的时候才发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有时候光纤表面不平整融纤机会自动拒绝熔接，一直到切平为止，熔接之前还需要在在光纤或者尾纤任意一端套上冷缩管，熔接完成之后把冷缩管移动到熔接好的光纤位置上，接着通过融纤机的导热槽加热，十几秒后让冷缩管自然冷却变硬，起到保护光纤接头的作用，恰恰是这个过程最容易折断光纤，移动冷缩管的时候手稍微幅度大一点就怼到接头了，所以看一个装维人员是不是老师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融纤的时候手稳不稳。试了十几次终于融好纤了，众所周知，光纤的网络传输速度是比较快的，并不是熔好纤就第代表完成任务了，要想网速快那光衰就必须要小，光功率一定要达标，光功率不达标的话就会造成客户网速卡顿，或者直接无法上网。

移动公司定制的光红功率标准是从光交箱到客户家里小于-30db，如果超过这个数值就要重新熔纤，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光交箱本身光衰就太大了，造成从光交箱出来的每一条光纤光功率都不达标，这种情况就只能跳纤。跳纤是装维人员的噩梦，因为你不知道光交箱到上一级OLT设备距离有多远，跑来跑去很费时间，通常都是用红光笔对着光交箱端口打红光，等找到了OLT设备的位置以后，看OLT哪个端口有红外线射出来，然后拔掉光衰大的端口，接上光衰小的端口就行了。

跟了师傅半个月之后，我主动和经理提出了我要单干，因为公司的薪资制度是底薪加计件，我一直跟着师傅就只能一直拿底薪，而且半个月我觉得我自己完全可以上手了，于是向公司申领了一台熔纤机还有工具包我就出师了。那时候我上下班都是骑摩托车，摩托车上放东西的位置很少，放了融纤机光纤线还有工具包之后，基本上就满了，至于有时候布线需要用到梯子，我只能走到哪借到哪。

一个人布线最大的困难就是遇到光交箱远，或者悬空拉线，距离太远的一个人扛着梯子爬上爬下，有的地方比较滑没人扶住梯子的话容易受伤掉下来，遇到需要悬空拉线的必须跟着主光缆走线，但是很多主光缆边上都紧挨着高压线，非常的危险，曾经就出过一个装维人员布线碰到高压线触电死亡的案例。大多数的客户对我们装维人员都比较友好，自家没有梯子会帮我们向邻居或者亲戚家借，看到我们布线不太安全了还会主动帮忙扶扶梯子。装维过程中，最开心的就是可以赚些外快，有些客户自己没有准备路由器但是又不懂得如何选择，就会从我们装维人员手中购买，我们和一些自营店是长期合作伙伴，拿货比客户自己去购买便宜很多，所以可以从中赚取一点差价，不过，后来被移动公司禁止了，由于大多数客户对网络不是很内行，网络有问题就会责怪装维人员的路由器有问题，为了移动公司的形象，后来就禁止装维人员售卖路由器，只能使用客户自己提供的设备。有一次给一个老奶奶安装宽带，她一个人在家，儿子在外地工作，怕她一个人在家孤单就给她报装了宽带，可以让老奶奶看网络电视，也特地买了智能手机让老奶奶能够和他视频通话。老奶奶记忆力不好，年纪大了这是通病，调试好网络机顶盒之后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教她使用的方法，当时她记住了，第二天又给我打电话说不知道怎样开机，教了之后过几天又会接到同样的电话，这样独居在家的老人家太多太多，我也记不清因为类似的事情我上门了几次，但是本身是做服务行业，也只能不厌其烦的去帮客户解决问题。

有人说一个公司的衰败是从考核KPI开始的，但不能否认的是，是KPI造就了中国移动的黄金时代。所谓KPI考核，大概就是流行遍大江南北，政企业都争相拥抱的考核制度，从西方引进，在国内各种公司里像传染病般流行。

最开始中国移动在KPI的作用下确实很完美的完成了各项指标考核， 随着指标越来越多，流程越来越复杂，员工们已经不堪重负，中国移动像一头驴拉着磨在原地打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移动公司又走进了一个误区：不停的招聘的一线员工来满足日益增加的业务量，把一些风险高且回报少的项目外包出去，导致了一些工程项目质量不合格或者问题多，外包公司拍拍屁股走人的事情也屡有发生，对员工考核严重，员工完不成任务只能造假。刚开始接触装维的时候，我们一线人员的工作是相对轻松的，因为是计件制度，所以大家为了收入高一些都会很努力的去完成任务，KPI指标都是超额完成。后来市场慢慢饱和，移动公司一家独大的情况不复存在，电信联通两大运营商齐头并进，一步一步蚕食中国移动的市场份额，这时候移动高层慌了，只能不断提高KPI的考核指标，最典型的就是用户满意度。

移动公司把客户分为五个等级，一星到五星，级别越高客户的分量也就越重，对KPI指标影响越大，就拿我们装维人员来说，我们每次安装完成后客户都会收到电话回访满意度的电话，如果是一到三星的用户给我们评价不满意那就是扣20-50一单，如果是四星五星用户评价不满意就是考核五百块一单，而且不做事后调查，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本来玩智能机就有点困难，按错按键是很正常的事，即使客户后来解释内心满意只不过按错了数字，移动公司也是照样考核员工，一线装维人员工资一个月平均值是4500-5000，五百块的考核指标就占了工资的十分之一，满意度考核与其说是为了提高客户满意度，还不如说是变相降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了应付满意度的KPI考核，我们发现按错数字的大多数是年长者或者文化水平相对较低的中年人，所以在面对这些群体的客户的时候，我们的对策是反复交代满意度对我们的影响，告知客户按错数字会直接降低我们的薪资，对于一些实在不懂得操作的用户我们通常会在安装完成后等上十几分钟，帮客户回复了满意度以后再离开，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举动，还让我在18年的时候获得了我们县满意度第一的殊荣。

装维人员有指标，门店业务员也有，每个月完不成宽带开户60户的指标，整年的绩效没了不说，还要倒扣1万块，市场份额就这么多，已经饱和了，怎么可能一直有新用户，因此很多业务员只能自己买卡开户，或者开僵户：僵尸户就是把一些新卡激活以后开通宽带业务，我们装维人员接到工单后不用实际安装，只需要直接提交订单即可，不仅我们工单量增加了，业务员的业绩也上去了，更重要的是不用担心满意度的问题，回访电话打倒自己人手里怎么可能不满意。

再后来，移动公司的宽带业务全部外包了出去，我们装维人员成了外包人员，薪资待遇大幅度降低，一千八的底薪给我们取消了，还要兼顾光改和处理故障的任务，后来甚至发展到免费帮客户更换光纤，时间久了大家心里难免有些抱怨，工作量增加了，薪资却不升反降，虽然外包出去了，还要忍受移动公司高指标的KPI摧残，既然完不成指标，后来大家索性破罐子破摔，有工单也消极怠工，故障也拖着不处理，后来移动高层没办法只能召开会议，提高工单的计件工资和处理故障的费用。

除夕那天，到处喜气洋洋迎接新年的到来，我正在家中帮忙贴春联，一个电话让我瞬间没了心情，原来客户家里的机顶盒出了故障，叫我马上去处理，因为当天是除夕，我上班一直上到当天下午两点才回家，服务行业平时假期少没时间陪伴家人，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我想陪下爸妈，所以我拒绝了他并告知明天一大早我会帮他处理好，结果客户听到马上变了嘴脸说到：你不来我就投诉你，我看不了电视怎么过节？我只能无奈挂断了电话，一会就收到经理的电话，我还是拒绝了，经理只好叫其他同事处理，除夕本来谁都不愿意工作，特别是听说客户语气比较恶劣，结果到最后也没人去。还有一次因为客户登记的地址不是太清楚，我就询问客户详细地址以便上门，结果客户口吐芬芳，吐槽我们业务不精，连地址都搞不清楚，我耐着性子询问了多次，客户还是不说，我一下子把心中积怨许久的怒气发泄了出来，对着客户吼道：你爱说不说，老子不给你装了。除了很多客户无来由的刁难不理解，还有下班之后接不完的电话都让我很头痛，半夜睡觉都会被电话惊醒，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低廉的薪水不足以支撑我整个家，这些都坚定了我辞职的信心，我也厌倦了这样没有人情味的工作，第二天，我把辞职信交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