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跟你说个事儿,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的媳妇啊,是假冒的!”
1954年12月1日,黑龙江北安某农场,来自昆明的公安对一个叫段德显的农场职工说。
听到公安这句话,段德显都快被气笑了:“什么?跟我同床共枕将近两个月的女人,居然不是我的妻子?我们都结婚12年了,是你们有发言权,还是我有发言权?”
尽管如此,公安人员还是用肯定的语气说:“你的媳妇确实是假冒的。”
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段德显这才如梦初醒。
按照常识,最了解妻子的,莫过于她的枕边人、自己的丈夫。丈夫竟然认不出妻子,岂非天下奇闻,咄咄怪事?
段德显是昆明寻甸县人,1942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当地姑娘何开美。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喜结连理。
当时他19岁,妻子16岁。
段德显父母都是农民,家里非常贫穷,只有几间草房。尽管如此,何开美还是很满意,因为丈夫人很老实,又会体贴人,那个时代也没有所谓的爱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能满足这一条,就已经很不错了。
好景不长,蜜月还没过完,小两口就被命运拆散,天各一方。
当时抗日战争正在进行,前线兵力损失严重,国民政府不得不到处抓壮丁。结婚没几天,一伙人就闯进段家,不由分说,要将段德显带走。尽管段母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段德显当兵离开了家,这一走,就是12年。
段德显随着国军南征北战,在建国前后辗转来到了黑龙江,在这里落地生根,成为一名农场工人。
到了新社会,一切也都慢慢安顿下来,段德显开始忍不住思念家乡和亲人,一封一封往家里写信。
幸运的是,他等来了妻子的回信,在信中,她说婆母已经去世,她也在老家无依无靠,段德显回信,希望妻子到东北去夫妻团聚。
不久,妻子回信了,说去东北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家里囊中羞涩,没有路费。
段德显得知后,二话没说,取出了自己的积蓄,给妻子邮寄过去。
秋风送爽的十月,他终于盼来了妻子。
小别胜新婚,夫妻俩分别了一十二年,亲热程度可想而知,诉不尽的离别苦,道不完的相思情。
但是激情过后,段德显隐隐觉得妻子发生了一些改变。
比如在给妻子洗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妻子的脚比过去大了很多,之前明明是缠过足的小脚来着,怎么忽然变成接近天足了?
当他质疑妻子的时候,妻子的回答合情合理:那时候人家才16岁嘛,身体正在发育,解放了小脚之后,发育成大脚,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再比如,妻子那时候是长发,现在怎么成了齐耳短发?
妻子的回答还是无可挑剔: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家务事多,留长发也没有时间打理,再说解放了,新社会新气象,都兴短发了,咱也要跟着形势走。
更加让他惊喜的是,当初结婚的时候,妻子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是个标准的文盲,但是再见面之后,竟然识文解字,连信都会写。
对此,妻子解释说:解放了,翻身了,党和政府办了学习班,帮助农民认字扫盲,自己又不是太笨,认字写字,又有什么稀罕的?
段德显一听也觉得有理,当时分开的时候,妻子才16岁,用后来的标准看,人家还是个未成年人。经过12个春秋,物是人非、天翻地覆,江山都变了,人发生一些改变,原本也正常不过。
这样一想,自己心里反倒内疚起来,觉得不该怀疑妻子。
由于那个时候刚刚解放没多久,有文化的人很少,即使在黑龙江的农场,会写字的人也不多,段德显非常得意,经常有意无意地在同事们面前炫耀妻子的学识。
没过几天,农场工人都知道了,段德显的老婆是个有文化的女子。
恰逢此时,上级给农场分配了一辆拖拉机,由于大多数人认字不多,不知道这玩意怎么操作。
工人们向农场领导推荐了段德显的妻子何开美。就这样,何开美被选中去学开拖拉机。
何开美有文化,人也很聪明,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学会了驾驶拖拉机,自然就被录用。
眼见妻子成了农场的首位女子拖拉机手,段德显感到非常自豪。农场的工友们也很羡慕,觉得段德显老有福气了,娶了个如此聪慧的媳妇。
因此,当来自昆明的警察告诉段德显,妻子是假冒的时候,他当时就发火了。
知子莫若父,知妻莫若夫,是不是假冒,丈夫能不知道吗?
尽管段德显非常生气,但是警察似乎并不着急,耐心地向段德显提问:“你和妻子婚前认识吗?婚后你们在一起待了多久,互相了解吗?”
段德显心中虽然不耐烦,但是还是回答说:“结婚前不认识,拜堂成亲不过一周,我就被抓了壮丁,后来辗转到了东北,在这里落了户。”
“那个年代战火纷飞,我也没有条件回去,她也没来过,主要是路途遥远,路费也太贵,局势也不稳定!”
侦查人员接着问:“既然待的时间那么短,久别重逢的时候,你第一眼认出妻子了吗?”
段德显回答:“记不清了,我在车站接她时,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找的,当时问了几个人,而她当时也没有认出我来。最后我听她口音是云南人,这才彼此相认。”
警察摇摇头,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段德显,让他辨认。
段德显接过一看,照片中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他认真地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老老实实地摇头回答:不认识。
听了他的回答,警察简直哭笑不得:“这才是你的结发妻子何开美!现在你身边的妻子,是假冒的!”
段德显还是有点迷茫:“你这就开我玩笑了不是,我无钱无势,哪个要来冒充我的妻子,人家图什么?再说,如果这个女的是冒充的,我的妻子呢?”
警察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你的妻子已经遇害,害死她的,就是你身边这个女人,她的真名叫张莲兴。”
张莲兴是什么人?既然她不认识段德显,为什么要杀人家的妻子,还冒名顶替?
张莲兴本名孙玉娇,与何开美同村,两人年龄相仿。
可是两人的命运在时代的转换中,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何开美是农民的女儿,生活在贫困边缘,张莲兴原却是个富家小姐,衣食无忧。
风水轮流转,新中国成立后,张莲兴的命运发生骤变。她父亲被划分为地主,而且他当年还当过伪保长,为国民党做过事,欺压过老百姓,在解放初期被镇压,财产也被没收。
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中,张莲兴在1954年,逃难到了昆明。
张莲兴上过学,文化水平不低,而且长相标致,到昆明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做保姆的工作。开始的时候,她只想老老实实地潜居下来,度过一劫。可是时间一长,风声过去之后,她的心就开始不安分了。
在昆明,她一共到三个家庭当过保姆,由于她长相不错,又正值妙龄,很快就受到第一家男雇主的青睐,对她动了歪心思。
难耐寂寞的张莲兴也审时度势,面对男主人的不怀好意,选择了半推半就。开始的时候她只想得到点好处,时间一长,她就想鸠占鹊巢,转正成为女主人。
想要转正谈何容易,那年头请得起保姆的,都不是一般人,女主人也都是大家闺秀,情商智商都很高,精明得很,眼里不揉沙子。
结果在前两家她都没有待多久,都是因为事情败露,被女主人扫地出门。
她本来以为,在第三任雇主这里她能咸鱼翻身,实现梦想。
此人是一名教授,妻子瘫痪在床。
张莲兴来了之后,老教授很快就对她伸出“友谊之手”,她心里暗喜,顺势答应。
让张莲兴没想到的是,老教授的发妻同样很难对付,虽然已经瘫痪在床,但人家脑子没毛病,警惕性很高,不是省油的灯。
瘫痪妻子对丈夫的举动洞若观火,对丈夫和保姆的地下情忍无可忍,于是暗地里通知了儿女,在晚上实施捉奸。
可怜的老教授警惕性不高,被当场拿下,儿女开始逼宫,老教授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瘫痪妻子搬到上海居住。
就像用过的袜子一样,张莲兴再度被甩,只能哭哭啼啼地离开。这次被赶走之后,已经是1954年9月中旬。
她一个人在大街上独自游荡,瑟瑟秋风中,倍感凄凉,世界之大,哪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候,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她抬头一看,这不是同村的“闺蜜”——何开美嘛。
两人年龄相仿,虽然阶层、地位不同,但是小时候曾经是玩伴,在异乡相遇,还是非常亲切的。
于是,两人就走进了一家饭馆,一边吃饭,一边叙旧。
交谈间,何开美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对张莲兴说,自己和丈夫分别12年,最近终于有了他的消息。目前丈夫在东北农场工作,写信要她去那里团聚。
何开美还炫耀说,丈夫知道自己没钱买车票,还专门寄来了一笔钱。
她还说,打算在大街上买点日用品之后,就到车站买车票,远赴东北,与丈夫团聚。
何开美是个好心人,她告诉“闺蜜”张莲兴,老家的风声仍然还很紧,劝她最好还是不要回去。
张莲兴一听,愈发绝望。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想当年自己是一位富家千金小姐,却沦落至斯,而穷人家的小丫头,却被时代捧上了“天堂”,她何开美何德何能,能过上安定富足的新生活?
黯然之下,张莲兴郁郁寡欢地想要继续潜逃,但是转念一想,人心隔肚皮,眼下这个“闺蜜”,会不会告密呢?
一不做二不休,张莲兴就想到了一条毒计,杀掉何开美,冒名顶替,到东北去。
这样既能防止对方告密,又能远赴他乡,找一个靠山,在那里高枕无忧地度过余生。
于是,张莲兴就开始实施自己的罪恶计划。
她首先和闺蜜在旅馆住下,然后在9月22日告诉闺蜜说要到天津找表哥,可是自己身上的钱不够,想到一个亲戚家借点钱,一个人胆小,希望闺蜜陪她同去。
何开美一听,又没管我借钱,不过是一点小忙,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在大街上的小吃店门口,张莲兴热情地给闺蜜买了一个烧饼,将事先准备好的“醉心花”夹在里面。
醉心花学名曼陀罗,是一种植物,没有异味,吃过半小时后会出现昏迷症状。
何开美哪里知道“闺蜜”的心思如此歹毒,不加防范地将烧饼吃掉。
没想到吃了烧饼之后,她头开始发沉,步伐也变得凌乱。
张莲兴扶着她来到公路旁,打算将她推进路边的水塘。
在推下的一刹那,张莲兴犹豫了。
说到底,何开美跟自己无冤无仇,还那么善良地提醒、帮助自己,自己怎么能狠下心来加害于她?
但是她一想到不这样做,就无法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还是狠下心肠,一咬牙将何开美推了下去。
何开美本已是昏昏欲睡,在落水之后,很快窒息死亡。看着何开美沉到水中,张莲兴拿了何开美的行李和钱就匆匆离开,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9月底,到达黑龙江之后,那位可怜的老段根本早就忘记了妻子的长相,计划出人意料地成功,张莲兴开始以段德显妻子的名义开始了新的生活。
虽然“丈夫”又老又丑,还不解风情,但是相比那种居无定所、提心吊胆的生活,要好多了。
再说,农场里有的是比“老公”好的男人,凭自己的姿色,和日益“进步”的身份,假以时日,再找一个更理想的对象,对自己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张莲兴万万想不到,自己干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是很快就落入法网。
原来何开美遇害一个月后,尸体被路人发现。
昆明公安局的侦查员经过调查,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也查到了死者生前住过的旅馆。
侦查员在何开美的家里,看到了夫妻来往的书信,得知何开美将于近日去黑龙江和丈夫团聚。
通过何开美的母亲,他们还了解到,段德显在昆明有个表妹名叫张菊兰。当公安人员来到张菊兰住处,告诉她何开美已经死去的消息时,对方简直抑郁了——因为她刚刚收到段德显的来信,说表嫂已经来到东北,还让她不用担心。
听了张菊兰的陈述,侦查员不敢怠慢,他们连夜启程,奔赴黑龙江。当他们通过农场领导得知段德显夫妇已经团聚的时候,立刻明白了一切。
他们决定不惊动“何开美”,先去找段德显落实情况。经过公安人员点拨,段德显这才明白,睡在自己身边的枕边人,竟然是杀妻仇人。
已经成为段德显的正牌妻子、开着拖拉机正在耕地的张莲兴,很快就被抓捕。
刚开始,她还哭哭啼啼地竭力狡辩,说何开美是突然腹痛难忍,不慎落水溺亡,自己也试图努力搭救,但一介女流之辈,终也无力回天。
她担心段德显承受不了打击,就冒充何开美过来对他进行安慰,自己也就将错就错,替亡人慰藉她的丈夫。
但是旅馆老板很快就认出了她,再加上公安人员的多次审讯,找出了她很多言语上的漏洞,让她无言以对,最终只得低头认罪。
1955年3月,张莲兴被人民法院判处死刑,随即绑赴刑场执行枪决。
说起来,这位段德显真不是一般的“心大”,虽然相处只有几天,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至于连自己妻子的模样都认不出来!况且何开美和张莲兴不沾亲带故,相貌并不相近,怎么会产生误认?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张莲兴东窗事发,被公安拿下,说不定他自己就会成为她的下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