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歌,是闽南语的,我非常的喜欢。
“我放荡了一生/笑看世事险人心/二字啊相挺/是非甘讲会真;
我执迷了一生/啊轻谈尘缘情/风霜夜雾深/漂泊不归人;
一杯酒干落去/敬着浮华的年纪;
一支烟点过去/沉沦岁月的滋味;
一条路行落去/坎坷旅途的孤儿;
一颗心看过去/寻找坚定的勇气;
一生啊蹉跎去/怎怨青春/换无一片天.”
每当我听起这首歌,我都想诹上两口大老散,用以纪念我曾经放荡和执迷的青春。那些年,三姥爷光着大膀子,透出着青龙和白虎的纹身,领着我和一群他的兄弟们刀光剑影、斧钺钩叉。如今这帮老人儿,大部分人已步入暮年,生如蜉蝣、默默无闻。也有的散落到宇宙的各个角落,残存苟且在这个蓝色星球上的,连个酒杯都端不起来。
慨叹英雄气短,马瘦毛长。
达赉诺尔的露天矿,蒸汽机头冒着呼呼的白气,浓烟滚滚、机车轰鸣。在那个毫不迟疑的年代,输送着无以计数的各种矿能源,没有讨价还价,连个“不”字都不曾说过。如今销声匿迹,甚至浓重的历史上,都没有谁会想到这么一笔,他曾经辉煌得像耀眼的流星划过。
那些矿工们成了涛子的兄弟,前呼后应地准备迎接着他从满洲里的火车上下车。
此时的涛子正沉迷在“打红K”扑克中,他傻啦吧唧的大脑自以为高人一等,耍耍聪明。我一听带着彩头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心想这家伙一定控制不住那嗷嗷的耍钱的快感。
果然,我一看这家伙抓了两个红K,又有三个二,牌好到爆。涛子的手明显地得瑟起来,我说“你握住牌。”涛子说,“我这把要亮牌,大亮八番。”我赶紧小声地说,你悠着点,牌还没抓完。这个猪头,那禁得住满手的红K和二啊,和我想得一样,啪地一声把牌就亮到了狭窄的火车小桌子上。
最后三张都是单牌,我心想这牌外面跑了两张王,还有四个A,一个二,能小输就算是幸运了。
我跟涛子说,“认输吧,这牌没得打。”涛子不信邪,非得要试试,我悄悄地说,“只能玩一把,然后就回来。”说完我偷偷地给他准备好要输的钱。这个牌挺明显,连个黑K,和四个A,单出都要你二,外面还有王垫底。只要有一家出桌,就是小撅,如果三家出锅就是大撅,输得多少而已。
我站在涛子后面偷偷打量一下那三个乘客,清一色大长头发,其中一个人挂着大金链子。涛子抱着必胜的信念,我则抱着必死的决心,牙齿咬得嘎嘣嘎嘣直响。这涛子是不见南墙不回头啊,傻子都能看到这三个是一伙的。我估计啊,涛子是赌性冲昏了头脑。
那几个小哥边打边交换着眼色,涛子出了个对十,大金链子突然整出一对王出来,这明显是高射炮打蚊子。涛子一看,哈哈直乐,“没大了吧,还跟我吹。”三家开始放单,我一看这是把王亮出来,意思是说二大。站在他角度来说,涛子没王,还敢亮,一定有三个二。那他能把王打出来,说明那他至少有三个A,他在给对家明显的信号啊,K是老大。这种暗示在大红K的规则里是允许的,牌桌上的四家,如果有一家亮牌,相当于是明牌拉。因为剩下三家,通过对方每出一张牌都能分析出来对家手里剩下什么,这才是高手。涛子只能看到自己的那一手牌,无疑已经在智慧上下了一成。
矮个子一看开始放单,立刻就明白了,我想他手里全是单牌。每张单牌,Q都在考验着涛子。涛子是用三个二和红K每次都一张带一张,最后一个红K正好把剩下的一张八带出去,涛子又开始哼着小曲,准备提前迎接胜利的到来。谁承想,金链子四个A一扎,妥妥必胜无疑,涛子一下子沮丧到极点。
矮个子在涛子上家,这时候,突然放出一张单七,一下子把涛子的八带了出去,稳稳地赢了八番。涛子立马蹦了起来,大声地喊“出血,出血。”那三个人,不动声色,从跨兜里翻出一摞子小票,往涛子这边塞,边塞边说,“大意了,大意了。再来一把,再来一把。”我脑袋里迅速地过了一遍电影,没有理由啊,外面还剩下九、十,赢涛子那是绰绰有余。不对,这是钩子。我赶紧把涛子伸出去的爪子给怼了回来,把那摞子小票又推了回去。
“侥幸侥幸,我们要下车啦,权当陪着各位老弟开心。”我从兜子里掏出一盒烟,扔了过去,“这哥们没见过大世面,哥几个别怪,我们得收拾东西啦。”涛子冲我直瞪眼,不依不饶。
大金链子撇了撇嘴,把烟扔给小弟,“行吧,今天不尽兴,后会有期。”说完这几个人,把帽子一戴,往下个车厢溜达。
我说,“涛子,你逃过一劫啊。”
涛子说,“你想多了,玩会扑克呗,能咋地。”
我看他一脸的懵逼样,真想一拳把他干趴下。三姥爷曾经跟我说过,“涛子这小子,是个大才。”当时我核计,三姥爷脑袋是不是跑肚了,三姥爷接着说,“无知者无怪啊,涛子他的最高境界就是一根筋。”我问,“一根筋也是大才吗?”三姥爷说,“带好了是好,带不好了就是个肺子。”
我肯定不会带,但许多年以后,涛子凭着他执着的一根筋,赚得盆满钵满,也算是三姥爷天眼洞开的一个最好的例证。
涛子的那群矿工兄弟们,恨不得开着蒸汽火车来接我们,呼呼啦啦来了一大群迎接我们。尤其是看到来自沈阳的小美女梅子,更加热情爆棚,非要去湖边吃晚宴。有位穿着袍子服的黑大个,过来一下子把涛子抱了满怀。涛子冲着我说,“叫博哥,我的好兄弟。”
博哥也没客气,用他粗糙的大手板一拍我,我回敬了他一拳,算是个见面招呼。我赶紧让梅子把从沈阳带来的几条红塔山和不老林糖递了过来,“博哥,讨扰啦,给涨涨脸,梅子爸托我和涛子护着梅子过来溜达。”
博哥大手一挥,“来了都是且,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哈,搬行李,去满洲里最好的招待所。今天晚上,湖边烟酒大赛。”
大兴安岭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博哥跟我说,“我是蒙古族人,我有蒙古名博尔吉吉特,老家在博克图。”说完,给我点根烟。
这些年,我一直都想写一个内蒙古人的故事,大概缘于博哥的这次聚会。俺们称呼山海关以外的都叫东北人,另外一部分都叫关里人。小时候年龄小,总觉得东北老大啦,后来才知道全中国那才叫大。关里人向来给人感觉就是脑袋聪明,有道道、会干活,能吃苦、不喝酒。东北对于全中国称呼大致是这样的,东北人和关里人。后来才知道,还有内蒙一小条也在东北,或者说更加东北,但俺们更喜欢称呼内蒙古人。
博哥给我们准备内蒙古大草原上的野韭菜花,还有羊排,直接蘸精盐那种。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打了我说不清的圈,踩着空酒箱套子唱起了我最喜欢的那首闽南歌。
“我放荡了一生,笑看世事险人心,二字啊相挺,是非甘讲会真;
我执迷了一生,啊轻谈尘缘情,风霜夜雾深,漂泊不归人…”
那一天的酒天昏地暗,我知道,原来我穿越了大兴安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