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财经天下》周刊作者 王雨婷
编辑/ 董雨晴
2月21日,一则笑果文化工商变更的消息登上了热搜。
引发关注的,是当事人李诞。作为脱口秀演员的他,自成名以来,个人热度向来直追一线流量明星,他和他背后的笑果文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观众的敏感神经。而这则消息显示,李诞卸任了笑果公司董事一职。目前,李诞仍为公司股东,但持股比例仅为4.5774%。
担心外界有“李诞与笑果文化分家”的误读,当天晚些时候,笑果文化公开表示:“只是一次工商变更,公司业务进展一切如常,暂时没有任何变动。” 笑果文化还回应称,李诞会减少与内容无关的身份和工作,集中精力专注于内容。面对公司的回应,依然有网友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还能看到李诞主持的《脱口秀大会》吗?”
从《吐槽大会》系列走红,再到《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的全面出圈,笑果文化捧红了包括李诞、王建国、李雪琴、杨笠、王勉在内的诸多艺人,甚至还把隔壁友商单立人的股东周奇墨捧上了新高度。其中,李诞身挑创始骨干与内容创作主要负责人两个大梁,又被外界视作笑果文化最重要的“资产”。
李诞的“卸任”,还是不免引发人们的担忧。
这几年,“走红”与“吸纳流量”已经不再是笑果文化最大的困扰,其也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喜剧内容厂牌,而是将业务触角延伸向了电商直播、艺人经纪、零售快闪店等多个领域,捞金无数。当然,诞生自网综黄金年代的笑果文化,一直是资本宠儿,成立至今获得了多轮融资,最新一次披露的30亿元估值已是在2019年。
就连从业者们都一致认可笑果找到了掌握流量和财富的密码。笑果文化在商业上的“真香”,周奇墨都爱不释手。
商业一路狂奔的同时,这家“小而美”的文化公司,正在内容上展现出明显的颓势,不管是李诞、庞博或是杨笠,不仅不再走到台前说脱口秀,他们在线下演出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而他们给出的理由,看似十分合理:因为要专注创作,所以回归幕后。李诞现如今的身份是笑果文化的内容总监,程璐是笑果的总编剧,庞博的身份也是编剧。
但他们似乎回避了一个事实,一个需要线下剧场、观众反馈与细致打磨的艺术创作,在离开开放麦的场景后,还能找到一个打磨段子的场所吗?脱离舞台感受的创作,还能给笑果文化真正需要的内容吗?
李诞退出笑果文化董事的真实原因人们不得而知,但笑果文化这家公司正在远离“脱口秀”,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成为“诞总”之前
在《相声有新人》节目中,有选手谈及,如今很多人进入相声这一行,都是因为郭德纲这三个字;在脱口秀语境内,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同样适用于李诞。无论何时何地提起笑果文化,李诞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他的个人IP与笑果文化,乃至整个脱口秀行业,深度捆绑在一起。
而此番卸任董事,让很多网友有了意外收获,他们第一次得知了李诞的原名——李瑞超。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名字,使人们很难将其与舞台上那个寸头越留越短,架着一副圆框眼睛,有点驼背瘦瘦高高的“诞总”联系起来。至于李诞缘何会选择脱口秀,成立笑果文化,都要从成为诞总之前说起。
从笑果公司总部所在地上海,向西北行驶1700多公里,是李诞的家乡内蒙古,他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直到高考后才离开。内蒙古辽阔的草场和高度工业化的碱矿场,奠定了李诞性格里不羁、佛系的底色。
小时候,经历了冬季北方牧场的恶劣气候,见证了一场暴风雪如何将一个家庭“洗劫一空”,他意识到世外桃源、归隐自然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亲历了草原深处的矿场,在短时间内从辉煌到落败的全过程,让他深感无力陷入了长久的迷茫。
学校里,初中一年级的李诞不费力气就可以考取第一名,这让他很快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反而是在课堂上接下茬儿,回答问题的时候讲笑话,引得全班哄堂大笑的瞬间,让他享受到了博人一笑的成就感,并开始发觉自己在搞笑上的天赋。
高考临近,李诞依旧提不起对语文、数学等文化课的兴趣,忘我地沉浸在著名小说家米兰·昆德拉的文字里无心备考,最终选择了远离家乡的华南农业大学,攻读社会学专业。大学期间,他开通了自己的微博账号,起名“自扯自蛋”,自此拥有了“李蛋”这个名字。没有了升学的压力,李诞的理想主义和文学气息得以释放,大量阅读催生着他创作的欲望,他开始在网络上创作各种段子。
毕业后,李诞经伯乐东东枪介绍,进入了全球顶级的4A公司奥美。在奥美的文案工作经历,为他日后营销个人IP,制造大众记忆点打下了基础。在他看来,自己的懒散、佛系的标签、粉红的发色、黑色的美甲都是人设的一部分,是一个人能吸引到注意力的最大公约数。
之后的故事,更加广为人知。因为在微博写梗出圈,他被《今晚80后脱口秀》节目组选中,成为了王自健的御用编剧,李诞所写段子的通过率接近80%,远高出平均水平。当时,节目组开出的7000元稿费,比其在奥美的工资高出了近一倍,这使他开始正视自己在喜剧上的天赋,和脱口秀这个西方舶来品未来的市场潜力。同样看到了脱口秀发展前景的,还有《今晚80后脱口秀》的制片人叶烽。
2014年,二人一拍即合,成立了笑果文化。公司法定代表人为叶烽,注册资本208.13万元,经营范围包括节目制作、演出经纪、文艺表演等业务。彼时,李诞将艺名中的“蛋”字改为“诞”字,从幕后走向台前,出任笑果COO(首席内容官),两年后李诞正式入股,并于当年6月备案成为公司的董事。成为诞总之后,李诞直言:“我现在的KPI是让大家都好好活着,不能光是我自己好好活着。”
但是,如何将“笑”做成一门生意,笑果和李诞似乎都没有想好。
赚钱,其实不寒碜
从创始人员构成上来看,笑果文化并不是一场喜剧爱好者的自我狂欢,而是一次生意人与创作者的有机结合。这样的结合,注定了笑果文化的企业基因中,兼具内容与商业的双重属性。
董事长叶烽大学所修专业是工商管理,从事了几年外贸生意后,阴差阳错地进入了有着电视界“黄埔军校”之称的湖南经视,叶烽的名气虽远不及同样出身经视的汪涵等电视人,但电视台的工作经历让他积累起大批业内资源。笑果文化CEO贺晓曦,就是叶烽在湖南经视时期的同事。
尽管身为文化公司高层,但二人还是更习惯于从经济的视角看世界。李诞的小说《候场》中,记录了他与笑果CEO的一段对话。李诞问:“你为啥要做脱口秀呢?我打赌你甚至说不出一个外国干这个的人名来。”(注,脱口秀是舶来品,在海外尤其发达)对方回答:“对,这架飞机上的中国人应该都像我一样,所以啊,这就是商机。”
为此,叶烽曾亲自前往美国学习考察,回国后他和贺晓曦探索出了更加本土化的脱口秀商业模式,试图通过打造爆款节目,为公司签约的演员提供曝光机会,增加其社会认知度,进而通过商业演出、品牌代言,以及相关周边的方式,实现流量变现。
这套理论说服了许多人,2016年6月,笑果文化获得了王思聪旗下普思资本的首轮投资。
拿到启动资金的笑果文化瞄准了消费升级的时间节点,当时一二线城市青年群体工作压力普遍加大,据CBNData《2018中国年轻态喜剧受众消费大数据报告》显示,近半数受访者的个人月收入超过1万元,喜剧消费力强,娱乐需求膨胀。反观供给侧,二人转走不出东三省,滑稽戏局限于上海滩,传统相声难过黄河,市场上尚未出现一种,可以打破区域壁垒的全民性喜剧。
2017年,仅一年时间里,笑果就接连上线了《吐槽大会》第一季和《脱口秀大会》第一季。幸运的是,这次大胆的尝试收到了来自市场的正反馈,《吐槽大会》节目点击量达到14.5亿,节目高能卡段被网友翻出,频繁地进行二度创作。尝到甜头的笑果,在当年底趁热打铁推出了第二季《脱口秀大会》。
资本方面也反应迅速,2017年第二季度,笑果文化接连完成A轮和A+轮融资。投资名单中,不乏投资过斗鱼的南山资本,投资过B站、快手的华人文化等知名投资机构的身影。A+轮过后,笑果文化的估值达12亿元,较2016年游族网络投资后1.4亿的估值,增长了8倍之多。至于投资理由,王思聪曾在对笑果的pre-A轮投资时表示:“我认为《吐槽大会》是年轻人喜欢的喜剧表现形态,也是我看好的喜剧消费升级的方向。”
2021年3月,作为《吐槽大会》系列与《脱口秀大会》系列最重要的推动平台,腾讯正式投资笑果文化。
资本市场上一路高歌猛进的笑果,在公司内部管理上却开始暴露问题。李诞曾在《奇葩说》节目中公开表示:“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我的老板,我们已经一起工作五六年了,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他也一直都不喜欢我。” 《候场》一书中,读者也不难读出其对公司董事长的不满情绪。
根据此前的媒体报道,李诞认为成立5年的笑果,按照企业生命周期来看,尚处于婴儿期,存在机会驱动、行动导向、缺乏规章制度等突出问题。
这种管理上的问题,很快从高层扩散至基层。2020年,就在笑果公司的公关部门集体离职后不久,脱口秀演员池子也与笑果文化解约,他与公司之间的矛盾也被公之于众。池子在发文中指责笑果文化拖欠演出费,并称,“之前很多人离开笑果也是因为被伤得太厉害了,这一次,我更多的也是难过和无奈。”
“变味”的脱口秀
如上的问题,是笑果在创立之初不曾预想到的。2015年,笑果文化CEO贺晓曦提到“脱口秀”三个字时,眼里是有光的。小剧场演出散场后,关于脱口秀的未来发展,他一说就是几个小时,从他身上你很难捕捉到一丝疲惫,有的是创业者独有的激情。
那时,《今晚80后脱口秀》是市场上绝对的现象级综艺,塑造了国内很多年轻人对脱口秀的第一印象。当时,贺晓曦在心里已经为脱口秀勾画了一幅美好蓝图:“美式喜剧脱口秀在国外拥有成熟的产业模式,比如美国的喜剧中心,一年订阅户9800万,但该领域在国内尚属空白。”他认为,想要打造脱口秀爆款,只需要优秀的脱口秀演员,外加一批功力深厚的喜剧编剧。
为此,笑果建立起了一条完整的脱口秀产业链,贯通线上与线下市场,创作与创收“两手抓”。旗下子公司业务范围,横亘上、中、下游各个环节,即上游成立笑友文化,进行喜剧新人的挖掘和培养;中游成立笑画文化,打造爆款产品和节目;下游成立笑亿广告,承接商务合作,将流量转化为真金白银。
七年过去,笑果文化掌握了流量与财富密码,但在业内人看来,其讲出的脱口秀却在“变味”。
“你不觉得吗,现在的脱口秀和以前不一样了。”早在2016年就看过笑果线下演出的一位观众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又很难概括出来。另一边,通过互联网观看脱口秀的在线观众,也有相同的感受。《吐槽大会》作为笑果制作的王牌综艺,节目来到第五季,豆瓣评分从第一季的7.6分下降至6.5分,第四季评分一度跌至6.0分。
尽管赛制经历了全面改革,首发嘉宾多达21位,但观众对此并不买账。网友在评论区写道,“内容上依旧是以吐槽的名义互捧”,“每个嘉宾都有固定槽点,一期拖拖拉拉下来,就反复call back,真的不好笑。”
脱口秀素有“冒犯的艺术”之称,想要掌握冒犯的火候,就需要演员调动起表演技巧和临场反应力。如何在文本中将观点打散、解构,用段子的形式间接地表达出来,同时起到消解权威、解除恐惧的作用,是脱口秀真正的看点所在。
如今,笑果的脱口秀丢掉了以往的冒犯精神,变得更加保守和稳健,讨论着一些不痛不痒的社会话题,没有了从前的锐气和犀利。“内部梗”也随着笑果和旗下艺人名气大增,而被包装成“外部梗”频繁输出。一档以吐槽为核心的节目里,嘉宾表演着编剧组提前写好,并在内部读稿会上彩排过两次的稿子,嘉宾表演中的断句和逻辑重音,都经过了编剧们的赛前指导。观众看不到嘉宾之间即兴碰撞出的火花和言语激烈的交锋,节目俨然成为了一场“洗白大会”。
此外,脱口秀演员和编剧正在向艺人以及明星转型。从《脱口秀大会》走出的人气选手杨笠、庞博、王建国等人,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热门综艺、杂志拍摄、盛典活动等场合。第四季新人徐志胜,被频繁地与何广志进行捆绑营销,组成了“喜剧门神”组合。另据不完全统计,仅2018一年,李诞作为嘉宾参与的综艺节目就将近14档。笑果旗下艺人的名气越来越大,却离脱口秀本身越来越远。
最高潮在2022年虎年春晚这天到来。
2022年,脱口秀凭借在年轻观众中与日俱增的影响力,登上了央视春晚。1月30日,李诞连发两条微博祝贺王勉,称之为“家门大幸”。根据广电发布的数据显示,音乐脱口秀《快乐气氛组》综合收视率26.392%,位列第五。但是,节目效果却并不尽如人意,此前从未接触过脱口秀的汪海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本来有点好奇脱口秀,好像热度挺高的,看完觉得太无聊了,以后不想再看了。”
质疑脱口秀变味的声音不在少数,“这表演发挥不及《脱口秀大会》的十分之一”,“这节目真是打开了我对音乐脱口秀的认知”。“大张伟王勉尴尬”的话题,在大年初一更是登上了微博热搜,首日阅读量超过3亿。
当企业营收的需求,触碰到内容创作的根基时,公司管理者需要在二者之间找到平衡。同样身处文化赛道的正午阳光,将高质量内容视为生命。因此,在内容创作受到商业因素的影响,出现质量的下滑后,其毅然砍掉了处在盈利状态的艺人经纪业务,在内容与商业的博弈中,做出了自己的取舍。
主持人黄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透露:“在美国,一位脱口秀演员可能做了四五年才开始有点儿小收入,八到十年才能磨出一个五分钟的好段子。”而在强调“每个人都能做五分钟脱口秀演员”的笑果文化,其2020年线下的计划演出超过1000场,千人巡演将近100场,留给演员打磨作品的时间可想而知。
曾经鲜有人关注的脱口秀赛道,如今已是一片红海,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脱口秀俱乐部的身影随处可见。如何守住领先优势,扳正发展航线,是作为行业巨头的笑果文化,未来需要思考的问题。